我們很容易就忘記的、單純的事物,總有一天會回到我們身邊。
最好是艷陽天/約在海邊不散不見/一定有人爽約/喝太多起不來之類/到底──張震嶽.〈破吉他〉
從未想過,午夜後的臺北盆地竟會有如此靜謐的時刻,客運的候車室裡,只有兩、三位的旅客,
聽著外頭沉默的烤香腸阿伯,偶爾會有骰子被摔進瓷碗裡的聲音、大客車打方向燈的規律聲音,
時間正在把夜空染得更黑,異樣濃密的空氣,提醒我們把城市的一切都當作過去,再也不要提起,
客運快速地在黑夜的高速公路上奔馳,間隔照射的路燈顯得寂寥,沒有產生夢境的模糊睡意,
隨著南移,泛白的天空驅逐了黑暗,令人想起清晨急駛在巴黎郊外,通過英吉利海峽的巴士,
到達如此熟悉的高雄時,已經是早晨的六點,我們在無名的地方下車,身體無謂的烤著炙熱朝陽,
我們找著路,開始有在旅途上的感受。
搭上不知名的接送車輛,來到東港的港口,撲鼻而來輪船的汽油味、海水潮濕的氣味令人口渴,
搖搖晃晃,往琉球的海域這樣不平靜,抵達這一座小島時,我們都已經深切地感到飢腸轆轆,
在住宿處放了行李、嚐了琉球蛋餅,開始騎著摩托車展開小小的環島之旅,烏鬼洞、美人洞──
夾在岩石間的波浪,激盪起整片白色的泡沫,海水透明到可以望見底部的礁岩,然後浪潮又起;
高處原始森林的步道,籠罩著一股溼涼的空氣,滲出的汗水得到稍微地釋放,海潮聲不絕於耳。
就算我們為一整夜沒睡感到疲憊,還是將車子停在不知名的岸邊,探索未成形的步道,攀爬礁岸,
即使一無所獲,都還是一場冒險。
然後是長時間的浮淺,就算讓人頭暈噁心,各色的珊瑚礁、小丑魚、火箭魚都讓人目不轉睛;
潮間帶的散步就像是一場洋流的夢,礁岩支撐著我們的腳底、浪潮輕撫著我們的腳裸,
我們走到海岸的前端,想像自己就佇立在海洋的中央,放眼望去是這樣的廣闊無際,只有海平面的光。
將近傍晚,我們來到港口的平台,跟著陌生的旅客們一起烤著生硬的肉,回到旅館已是疲倦至極。
隔日的早晨,我們還了摩托車、搭上返回東港的輪船,再度踏上南國炙熱的土地,棕梠、椰子樹比鄰而立,
不知名的接送車輛把我們丟到高雄的交流道,然後又另外一臺不知名的車輛,帶我們前往墾丁的大街,
在海岸道路急駛的廂型車,讓我以為自己會葬生在眼前美麗的海景。
抵達墾丁大街時,我們還是先去租借摩托車,然後前往民宿放置行李,這間民宿真是十分雅致,
前往海洋生物博物館之前,在鯊魚咬吐司填飽飢餓的胃,然後暢行在墾丁的兩線道路上,
撲面而來都是海水的風,吸滿水氣的、濕潤的空氣,還有無邊無際的海洋讓人相當舒暢,直想要大喊,
在海生館內,我們值回票價逛了每一處細節,魔鬼藏在細節裡,樂趣同樣也是藏在細節處,
脫掉鞋襪就能感受到極地水域館地板的冰涼、喜愛拍照的魟魚、海星柔軟的觸感、投籃機的問答題,
結果,我們是在互動區域玩得最不亦樂乎──擬北極的遊樂區、電玩般的模擬航程,簡直是專為我們而設。
趁著閉館前回到墾丁街道,我們取消短短幾分鐘的昂貴賽車行程。
在享用晚餐的熱炒店,跟著隔壁桌的女嬰孩玩了起來,好像還不會步行,眼睛滴溜溜地轉,
再間隔一桌是濃妝豔抹的女人們,餐桌上的菜餚很豐盛,她們的話題圍繞在生活的日常,
來到南國島嶼之後,我就快要忘記什麼是生活的日常,為什麼女人就是不能放下生活的瑣碎呢?
用完餐後,經過提議我們決定夜訪燈塔,經過凱薩飯店、船帆石和佳樂水後就是沒有路燈的道路,
在黑夜之中催著油門,除了車頭燈照射的局部路面,四周是完全的「黑暗」,只有引擎和潮汐的聲響。
整片的黑色海水吸收掉黯淡的月光,宛如沒有形體的怪獸,正在野蠻的啃食月亮遺留的缺塊,
看見最南端的鵝鑾鼻燈塔,我們花了一番功夫才找到通往燈塔的入口,我們被塔的光線引領著,
在燈塔的公園境內,完全沒有路燈,唯一的照明是廁所的燈光和燈塔本身的引領,我們看不見彼此。
突然,我意識到自己正在蠻荒的邊境,自然的力量支配著眼前的一切,月亮呈現橙色的光,遠處有隱隱的雷鳴。
站在白色的圍牆前,不斷旋轉光線的燈塔,仍在維持著領航的作用,指引海上船隻靠岸的方向,
抬著頭仰望燈塔,強烈的光芒就像是宇宙中的恆星,人們完全沒有去質疑與置喙的餘地,
彰顯在自然的黑暗之中,我們往廣闊的深邃草坪而去,僅有的餘光發揮不了作用,樹影隨風搖曳。
轉趨紅色的月光,以及逐漸接近的雷鳴,都在彰顯著生命的現象,我們處在黑暗之中,想像末日──
人們為什麼對談論末日熱此不疲?我們懼怕末日、我們期待末日、我們迎接末日,盼望自然再度支配一切,
等到雷聲落到我們頭上時,我們才驚覺懼怕,趕忙逃離鵝鑾鼻公園,月亮低沉著宛如正在竊笑一樣。
在回程的道路上,經過沒有路燈的道路時,我把摩托車的頭燈關起,讓自己順行在黑暗之中,
終於有一天,我們會回到黑暗之中,然後再也不會想起複雜的生活、嬝繞的思緒還有飄浮的塵埃。
挾著滂沱的雨勢,我們的身子溼了又乾,卻澆不熄墾丁大街的魅力,吃喝玩樂還差點進了人妖秀。
隔日早晨,坐在能夠望見海水的便利商店前,配著鹹味的海風,啃起任何地方都能吃到的早餐飯糰。
換過衣服後,我們出發到加油站附近的漆彈場,跟著金山來的中年人們組成了像恐怖份子的軍隊,
然後,觀光模樣的遊覽車駛近,整群學生模樣的年輕人下車,跟著我們玩鬧起熱帶叢林的實彈射擊,
不是虛擬的畫面、不是指頭的起落,而是當你躲藏樹間的心跳、全神貫注的瞄準射擊,真正的暢快。
「你們還是學生嗎?」在傷口上抹藥時,學生模樣的男孩這麼問,我搖搖頭,他說看起來很年輕,
「我們是來畢業旅行,住在夏都。」從哪裡來呢?我問,「臺中,」他說出一個地名,我卻忘了。
想要詢問那個班長模樣的短髮女孩,可是不知道該問什麼,我們也趕著時間,就只好匆匆告別。
無論如何,在旅途中認識的人們,都是相當珍貴的。
最後的一站,我們來到船帆石的海灘,踏著炙熱燒灼的細沙,跟著教練從事每一項水上活動,
毫無顧忌的陽光、藍綠色的海,就是墾丁的象徵,任由水上摩托車的拖行,我們一次又一次被拋入海中,
直接灌入鼻腔的海水、拍打臉頰的海風,還有飄浮在海浪上頭的自己,都令人歡欣鼓舞,雀躍不已。
為什麼我都們忘了自己是這樣喜歡海浪的滋味?為什麼我們都如此懼怕太陽熱情的光線?
難道,我們只甘願待在空調房間裡,處理自己沒有興趣的工作,任憑時光揮霍,然後到遲暮之年才來後悔?
在墾丁的海沒有顧忌,我們瘋狂的、無意義的大笑,腦海裡的思緒變得單純起來,沒有任何的想法,
何時開始,單純的接近自然變成這樣困難的事情。
結束激烈的海上活動,用過遲來的午餐,我們在墾丁國家公園前拍照,然後踏上回程的道路,
穿梭車陣,話語逐漸沉澱起來,前座的情侶頭靠著肩膀已然入睡,細微的雨絲飄送起幽微的涼意,
對了,就快要走到夏日的盡頭,我們的旅程劃上了應有的句點,還是要回到盆地面對各自的人生,
我們活在這南端的微小的島嶼上頭,被困在炙熱的島嶼上頭,我提醒自己不要忘記四周的海洋,
還有終將會結束的夏天。
致 我們的隊長逸勳(生日快樂)、
請好好照顧魚丸喔怡銘哥、
總是很酷的劭傑、
努力規劃行程的景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