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小說要送給即將接受變成二十歲的我,只是送給自己的禮物,
說「接受」是因為我還不肯離開所謂十幾歲年齡的事實。
我不知道我準備好了沒有,但是時間總是不會讓你有時間好好準備。
你好嗎?二十歲的自己、三十歲的自己、四十歲的自己。
這篇小說從上禮拜開始寫到十七號結束,十七號是禮拜天,天氣雨,
故事的背景就像是在「2046」的回到過去或者未來的列車裡,大概是這樣的背景。
我想把這篇小說當作送給自己屆滿二十的生日禮物,我不想長大但是並不代表我幼稚,
這篇小說想寫的不是我卻又好像就是我,那就當作是你自己好了。
如果你(妳)能夠看完的話就實在是太好了。因為這是我想好好寫的東西。
想好好寫給自己看的東西。生日快樂。お誕生日おめでとう。happy birthday。

【連接近未來的道路。】

  假如月台上沒有這些多餘的日光燈的話,我就能好好看清楚從隧道而來的究竟是自強號列車還是通往未來的時間。人們縮瑟在黃線的內端任憑紅色的警示燈閃爍著,從隧道那頭而來的某種東西快速而且帶有風壓的襲來,妳緊緊握住我的左手臂,長即肩的黑髮飄在人工照明的光線裡化成銀河,耳朵上沒有任何墜飾。
  等到列車停妥後已經是十七秒鐘之後的事情,其實在地底下對時間的感受性也會隨著黑暗跟著降低,精密電子石英表走過的指針確實是十七格,但在自己的內心經過的就像是十個月、十年。人在一夕之間迅速的蒼老,在等待的過程中我們失去了語言的必要。上車吧。有人這麼說。
  座位上沒有特定的號碼,我們上車是在第十車廂,往前走經過了昏暗的空間、連接車廂與車廂之間的縫隙之後,卻變成了第七車廂。座位的號碼也是雜亂無章,七車二十一號的旁邊是九車十八號。有人在座位上隨意抽著菸和古巴雪茄、甚至是翻閱世界地圖的金發外國女子,慢動作的煙霧像是裊繞不去的回憶之絲。我們再往前走了一個車廂,是第三車廂,我們找了中間靠左的位置坐,是六車十二號和十一車八號的位置。這間車廂裡人很少,除了一位看起來像是政治家般西裝筆挺的禿頭男子和穿著短裙和襯衫上衣看起來像是高中女生般的女孩。
  印製著車班和時間的票卷上並沒有座位的代號和抵達的時間與到達站,我在座位上反覆看了好幾次票卷,不論是正面或者是反面。突然之間我也不敢確定這台列車是否就是自強號、有沒有賣深夜的啤酒。
  倒是列車很準時的在午夜十二點零四分發車。列車因為突然的啟動而劇烈的產生振動,然後彷佛很吃力般慢慢的往前推進,鐵軌與鐵製胎環產生巨大的摩擦發出很強的噪音。列車慢慢駛離月台,日光燈突然在一剎納之間全部熄滅,沒有開關的聲音就像是電視突然被拔掉插頭般快速、安靜。只剩下紅色的警示燈仍然閃爍著,其餘剩下的感受和剛剛在月台能見到的一切,全部都被吸進那深深的黑暗裡面。無論什麼東西都不會有確切的終點,黑暗也是。
  列車離開了月台之後漸漸的就聽不見太多餘的聲音了,只剩下車廂內昏黃的燈光還有鐵軌碰觸發出的聲音。然後她告訴我感覺到很深的睡意了,當然是用唇形說的。我點點頭表示贊同,她很快卻很輕柔的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我能夠聞到她身體上很獨特的某種香味和洗髮精的味道。我突然很懷念她送給我的那瓶香水,我把它放在浴室裡的洗臉台上,在我每次出門離開那邊前我會把它噴灑在頸部和手肘的位置。那瓶香水就在我洗過臉之後它仍然在那裡。
  列車並沒有爬出地底下,或者說它已經離開了地底下可是我沒有確切的感受到,時間已經流逝了多久還剩下多少,窗外仍然是那種無法透視一切的黑。妳熟睡著翻了一個身離開了我的肩膀就像是離開我的靈魂,體內突然被抽空般的無所依靠。妳翻身後深深被椅子的絨毛給吸附,我的肩膀終於開始感受到酸麻,想要抽一根Seven Stars的菸卻找不著在上衣口袋裡的打火機,上衣口袋裡只剩下兩枚銅板和車票。十元的銅板一枚和五元一枚。
  於是我決定去向後面車廂抽菸和抽雪茄的人借打火機,如果依照煙霧裊繞的情況來看。但是當我起身準備離開座位時,卻發現列車的速度異常的快,要在走道上穩住重心往前走是相當困難的一件事情。不過當我走到下一個車廂時卻發現,這並不是我想像中的第七車廂,而是第十一車。至少標誌上是這麼寫的。空間像是被錯置般跳躍,但是這並不要緊,菸的產量快要淹沒南極的冰。
  車廂裡的人數不多似乎是這輛列車的共識,空曠的車廂裡,座位上零散的坐著七個人。我走到一位臉龐上略顯蒼老眼神下垂的男子旁邊的座位,希望他能替我把這根煙點起來。他看了我ㄧ眼是很空洞的褐色眼神,身上穿著Ralph Lauren軍綠色的襯衫和黑色西裝長褲,兩者看起來似乎都沒有燙過產生很多的褶皺。我手上的菸隨著列車的高速不斷晃動著,像是塊狀的記憶。
  他指了指車廂前頭貼著禁煙的標誌,紅色且明顯的禁菸標誌,我突然發現手上的Seven Stars突然變成了一支棒棒糖,於是我頹然的坐在男子的旁邊不知該如何是好,斗大的禁菸標誌彷佛被渲染的宣紙般不斷擴散著。那抽雪茄吸煙的兩名男子是怎麼回事。我心裡納悶的想。更懷疑手上和口袋裡的菸去那裡了。棒棒糖上並沒有所謂包裝紙一類的東西,因此可以很直接的嗅到從那裡溢散出來的水果般的甜味。男人的左右臉頰和下巴部位有一整片的鬍渣。雖然鬍渣茂密不過卻長度卻相當一致。
  在我們的後方不知誰正在吃著洋芋片一類的餅乾發出「咖嚓咖嚓」的聲響。在只有幾個人的車廂之中似乎有人刻意把這個聲音放大到不可思議的程度。
  「我中學的時候曾經暗戀過一個女生。」旁邊的男子用很奇怪的口音說著似乎對他很陌生的語言,整個車廂仍然安靜的出奇,除了咖嚓咖嚓的聲音。「她長的很漂亮,烏黑色的長頭髮和很大的眼睛,臉上總是漾著很迷人的微笑。就像是電視機裡會常常出現的那種女歌手的微笑一樣好看。」他看著窗外說,我不確定鬍渣男人是在對我說話,也許黑暗裡有人是他很好的傾吐對象。我看著棒棒糖邊聽著。
  「因為三年來總是坐在她後面的緣故,她背後粉紅色制服總是透漏出若隱若現的白色內衣痕跡,讓我覺得能夠坐在她後面真是很令人感到很幸福的事阿。」我看著手中的棒棒糖,決定試著去舔它一口,我輕輕的用舌尖觸碰彩色糖衣包裝的棒棒糖,入口的滋味好甜,好像要把全世界糖份集中起來般這麼甜。我的腦中頓時頭痛了起來。因為不擅長吃甜食的緣故。平常只要吃上一塊蛋糕就會感覺到頭痛的我,卻對黑咖啡很拿手,加了奶精我反而不會去碰。
  「三年來我沒跟那女孩說過話。那時候總是會顧慮很多的眼光,尤其是同儕之間,真是愚蠢的可笑。我們小時後擔心的那些事情沒有一項成真,世界末日、寫不完的功課還有總是去的很快的暑假。也許自己本身也是屬於過於內向的傢伙吧,只要看著她在我面前閃耀就會覺得很幸福了。那真的是很簡單的快樂喔。」他說完喝了一口放在飲料架上的飲料,應該是咖啡。我想。突然懷念起國小的時候盪鞦韆的身影,那時候總是喜歡把鞦韆盪的很高,以為再高一點我就可以看到全世界。全世界真是太奢侈的名詞。
  「後來在畢業那天我跟她告白了。我考上了公立高中她好像只考上私立高職,在畢業那天沒人知道我準備了一把玫瑰花,她就坐在班級裡面的第二排最旁邊,我的左前方。沒有人理會台上的那些大人們究竟說些什麼狗屁倒灶的事,大家或者高興的談笑著,或者眼神嚴肅的泛著淚。」棒棒糖的甜味順著舌尖經過味蕾然後順著喉嚨下到食道,喉嚨突然冒出一堆苦澀的黏液,讓我不經乾咳了起來。手上的棒棒糖正在改變著形狀。慢慢變回Seven Stars淡煙的形狀。就像是時空轉移一般如此的自然而且安靜。喉嚨的苦澀讓我不停的咳著。吃洋芋片的聲響越來越大。男人沒有發現異狀沒有轉頭只是對著窗戶。
  「她沒有收下我的玫瑰花。她用她一貫的微笑謝謝我之後就說了再見,我從那一天起沒有再看過她。畢業那一天她只對著我的笑容深深刻印在我的腦海裡,從來不曾消失過,對我來說她是唯一一個讓我心動的女人。就這輩子。」有鬍渣的男人突然住嘴,喉嚨的苦澀在剎那間更為劇烈,我起身差點在快速行駛的車廂內跌倒,我回頭看了一眼後頭到底是誰正在吃著洋芋薯片,但是車廂的後面並沒有任何一個人,咖嚓咖嚓。忍受不了苦味我跑到連接車廂與車廂之間的縫隙那飲水機旁去喝水,白開水經過喉嚨總算舒緩了症狀。
  看著更為黑暗不時有風從外頭吹進來的這縫隙裡,我試著想去感受名為現實的黑暗,但是不得要領。我無法準確掌握引擎迴轉的聲音、還有快速行駛的列車方向和自己的心跳聲。
  為了一個女孩的笑容讓自己沉醉在回憶之中過生活的日子真的好嗎?我看著自己的手掌靜靜流過的靜脈血液這麼遲疑著。我總是想為了自己而活,活的開心一點活得像自己一點,不過越是順著自己的想法去走自己的意識就越不像自己。像是被困在流沙裡面的蠍子。只剩下說服別人的功用。
  「你要火嗎?」我沒注意到旁邊有人,在黑暗之中她的長髮飄逸聲音很甜美,我道過謝說不用,現在一點都不想抽煙,尤其是吃過棒棒糖之後。只是她看著我手上的菸,感到猶豫了一下。
  「是嗎?」女子用懷疑的口吻問著。然後替自己點上一根煙,在黑暗之中火光顯得特別耀眼,然後是隨風而逝的煙霧。在黑暗中的眼睛慢慢能適應週遭的環境,女子長的很漂亮,只是看起來有點蒼老,雖然說臉上完全看不出來,但是她給我的感覺就是整個身體像是承擔著世界的疲憊。
  我們安靜著都沒有人說話。我以為她會像鬍渣男人般自言自語對著黑暗說話,可是她沒有。她只是用一種很漂亮的姿勢靠在車門上,然後讓菸對著鮮紅色的嘴唇送尼古丁,讓風吹走滿肺的煙霧。我又喝了一口水,開水經過的喉頭的聲音很大,甚至可以蓋過列車經過鐵路的摩擦聲。我想起不知道從哪發出的洋芋片聲。火車疾駛著,女人卻能維持重心和漂亮的腳步站的很好,應該是淺色的連身洋裝配上米色的低跟高跟鞋,頭髮有沒有染過看不出來,嘴唇與濾管的形狀完美的吻合,讓我不禁想到完美這種事並不多。
  「抽的是什麼牌子的煙?」我試著想讓她用很好看的唇型說話,卻又不希望她變換這般好看的姿勢。「Sobranie的涼菸。」她說。她的香煙本身有粉紅線條畫的圖案,粉金色的濾嘴和紅色的唇構成很美好的弧線,即使聞不到味道也覺得很舒服。她換了一個身讓身體朝向我,一樣的好看。
  「男人抽菸有很多藉口,女人只有一種。」我從來不知道抽煙還要需要藉口,我試著回想到底是什麼時候我開始抽菸的。第一次抽煙應該是在國小的時候,大家四、五個人一起躲在一間廁所裡,擠得要命然後大家點燃那被稱為菸的東西。嗆的要命,大家逃的比玩遊戲還快。高中的時候則是被學長「請」的白色Dunhill淡菸。沒什麼味道而且那是被強迫的不得不吸,學長離開之後我在廁所漱了九次口。上了大學之後抽不抽菸不是很重要的問題,成年了之後當初小時後覺得很新奇的事看在眼中也不過如此,究竟是年齡的增長使我們好奇心消失的徹底,還是這個現實世界讓我們失望透頂。
  在大學時代交往的那名女生,送給了我一包紅色的Marlboro濃煙,她說那是她前男友留給她的東西。我不知道她將這東西轉交給我的意義在於哪裡,只是覺得她的感情好像沒有這包菸來的徹底,我跟她交往七個月之後分手,從此我討厭紅色的Marlboro,不喜歡有酒窩和擅長微笑的女人。
  大學畢業之後進入職場抽煙成為一種應酬,如果會喝酒的話更是老闆想要褒獎的對象。抽菸對於男人來說就慢慢的沒有味道,就像是味蕾對於尼古丁的神經被抽除、麻痺,終於失去味覺只剩下肺努力的喘息著。
  現在正在列車上熟睡的她很討厭我抽煙,不過她說如果抽菸算是消除壓力的一種方式,那麼陽台可以讓我使用沒關係。有時候我覺得我比她還不明事理,所以我只抽Seven Stars的淡菸,為了不讓她擔心。
  「女人抽菸的理由只有一種,寂寞。」說完之後她進到車廂的裡頭,不過我已分不清前後車箱的差別,數字是跳動的,我不知道還能不能夠回到原來的車廂。離開車廂與車廂之間的夾縫我決定往回走,也就是女人離開的方向。她站的位置有一股乾乾的味道和淡淡的Gucci_Envy For Women香水的味道。我推開車門讓這些都散去,外面的鐵路很模糊快速的飛逝著,不過確實是離開地底了,即使風感覺相當黏稠、鐵軌聲音相當的巨大。我關上車門然後轉身開門走入車廂之中,如預期中的不是第三車廂而是第五車廂。
  第五車箱裡面很吵雜,不同於其他的車廂散發的某種靜謐和寂寞,這裡很多的年輕人和無比的活力,玩牌的玩牌吃餅乾發出的聲音或者不時爆出的笑聲,年輕人們的臉孔看起來都很有朝氣,而且置物架上都放有很大的行李包、背包。可見正要去什麼地方遠行吧。也許是畢業旅行也有可能,真是令人懷念的名詞。
  「阿,大叔是來加入我們的嗎?」走在通道上經過一半時,有一位年輕人發現了我正要穿過這節車廂,我笑了笑稍微舉起手來向他打了招呼,突然發現嘴角僵硬的可以,而且身體有點遲鈍的不自然。原來自己也到了被叫大叔的年紀了。那位出聲的少年跑下座位湊過來摟著我的肩。
  「我們打牌少一個人,一起來玩吧。」他用很開朗的笑說,眼睛瞇成了一條線,眉毛很粗頭髮短短的,彷彿怎麼樣笑做什麼事都不會有顧忌的臉龐。好年輕的臉孔。
  「猴子,回來不要鬧了。」一個女生衝出來想要把猴子拉回原來的座位上,惹得旁邊的其他人笑得更開心更大聲。然後接著是鼓譟。摟住我肩膀叫做猴子的年輕人顯得相當不好意思。
  「不要拉我啦,小左。好不容易找到人願意跟我們打牌耶。」猴子說。叫小左的女生臉龐很清秀,眼睛雖然不大可是很圓,我想小左應該是喜歡猴子這個男孩,可惜的是這種年紀的男孩總會顯得特別遲鈍,一但錯失過了,就會覺得特別懷念這種歲月。
  「人家都還沒有答應阿。」小左有點怯諾諾的說,猴子很有自信的說我一定會答應的。然後用很炙熱的眼光望向我這邊。我沒有拒絕的方向和理由,所以決定陪他們玩一把大老二。他帶我到他們的座位旁邊,我原本想要站著玩就好,不過猴子說不可以讓客人玩牌站著,所以他把位子讓給了我自己站著玩。列車的座椅果然不太舒服。
  「你們是要去旅行的嗎?應該要開學了吧?」據我所知現在是九月中旬,學校陸續開學的時候應該不會有學生還要長途旅行才是,我想起那年大二的夏天和伙伴們去綠島時,也是搭乘夜車,搖搖晃晃的莒光號和很吵的引擎雜音讓人無法入眠,有許多人沒有買到車票席地而坐,聊著天吃著餅乾,即使在車上迎接台東的日出也不會感覺到疲憊,就是像這樣的夏日夜晚。
  「大叔,你在說些什麼阿?旅行不管何時何地都可以出發阿。」叫猴子的男孩笑的很徹底而且乾淨。小左在旁邊看著他用一對A壓我的一對K,然後最後結束,我輸了大約一百多塊錢。猴子笑得很開心,說可以用這些錢去買明天的早餐。小左不斷對我說抱歉,我只是笑笑的說沒有關係,然後拿出兩百塊說不用找了。我想小左努力想要傳達給猴子的心意應該已經在猴子的心裡了吧,只是年輕的時候總想要把握住那僅有的時間點,卻往往錯失了更多的機會。
  也許顧慮的太多就沒有年輕人的那種感覺了,不論他們要去哪裡,只要有朋友在身邊都會變成很愉快的地方吧。事前旅行的計畫或者出門身上帶的錢夠不夠,在出門之後全都被忘記到九霄雲外去,年輕就是可以這麼的單純。
  「要玩第二把嗎?」猴子用挑戰的眼神看著我,我則是笑著說該回去座位上了。猴子露出一臉很失望的樣子,我發現我的笑容沒有那麼僵硬了,好像比較能控制嘴角上揚的弧度,這不是職業上慣有的假笑也不是看喜劇電影露出的無奈的笑,很自然的這就是為了開心而笑。我告別了猴子與小左和整車的年輕人,像是在試著告別我的青春。
  「大叔,如果回顧你現在的人生,會覺得哪一個時間點最可貴呢?」猴子微笑的說之後才說再見,我訝異的回答不出問題然後打開了門又是另外一個細縫,我不知所措。關上門之後我知道再也聽不見裡面傳來的喧鬧聲了。不管離開的多遠。
  又是只剩下細縫與細縫之間穿越的風的聲音還有黑暗,人要習慣突如其來的黑暗時間和脫離感光細胞的依賴,大概需要幾分鐘的時間,不去思考太多有關水晶體的問題,那會讓我聯想到全國大學聯考的時候硬著頭皮去考物理科,有一題問到關於水晶體的問題,我還一度懷疑物理跟水晶餃有什麼樣的關係。讓人頭痛的科目。
  打開車門之前我並不特別在意等等會遇到怎麼樣的人或者情況,如果能回到第三車廂的話當然是最好的結果,如果回不去的話也沒有多大的關係,因為只要不斷的往前走總會回到她所在的車廂,我深深這樣覺得。
  打開車門往上看是十二車廂,列車的最後一列車廂。這節車廂裡面只有一個人,白髮蒼蒼的老人。只有一個人的安靜車廂裡更襯托出列車行經軌道的巨大聲響還有引擎的運轉聲。好像不論任何細微的聲音都在這裡被放大的可怕。我往前走經過那名老人的身邊,她的頭髮雖然試圖染黑不過因為褪色的關係已經開始變黃了,頭髮燙的捲捲的。我走過老人身邊試圖打量她的面孔,卻不可置性的讓我停下了腳步,那張臉龐不禁讓我想起在過去的母親,在病床上那樣安詳的臉龐。儘管滿臉的皺褶。
  我走路的聲響和停下的腳步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抬起頭瞇著眼睛看著我,然後用很簡單的點頭和微笑對我打著招呼。「您好。」我說。不知所措的我站在通道上不知該向前還是往後走。她招了招手。像是在說「過來坐一下吧,沒關係。」她確實說了出來。
  我坐在她的旁邊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我總是不擅長跟長者應對,對母親也是如此。母親是很全職的家庭主婦,因為家裡只有我這個小孩的緣故,父母親都對我有很高的期許。父親很少在家,因為工作忙碌的關係。以前我很少看母親笑過,只有一次是在我國中拿到了全校前三名的成績時,才曾經看到她露出笑容。我不知到為什麼母親那時常常不苟言笑,也很少參與我的活動,只要我要出門,她一定規定我幾點回來,超過那個時間被痛罵算是小事,我常常被衣架子打得站不起來。
  到了她住院的那段時間我考上大學之後,我才開始慢慢的不恨她。她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脆弱的像是玻璃製品,我每天只要沒課的時候就會去看她,聽她講以前的事,後來我才知道,原來父親跟母親早就再我國三的時候就離婚了,這件事情為了不讓當時考高中的我擔心,母親一直沒有說出口。父親也知道沒有跟我相處過的他不可能得到領養權,因此他也沒有強求這件事一定要讓我知道。
  母親除了微薄的贍養費之外後來家裡的生活大多是她一肩扛起。她後來常常勸我讀書的一句話是,「不要讓人家看不起」。母親倒下的那些時間裡,父親只有來看過她一次,就是醫生發布病危通知的時候,父親從母親住院開始到最後的告別式從來沒有正眼看過我,一次也沒有。
  母親病倒得這段期間跟我的感情變得很好,而且我也常常看到她的笑容。她說那次我的模擬考結束之後她剛好跟我父親簽完離婚證書,她在家裡用很長的時間哭完之後,見到回家的我卻不禁露出笑容,因為她知道她還有我可以依靠。
  「真蠢阿,我還以為是為了那張成績單我媽才笑的。」回憶走到這裡我不禁脫口而出,或者埋怨或者可能好好相處的時間不夠多,我說完後把臉埋在雙手裡,旁邊那類似母親的婦人拍著我的背部柔順著來回摩擦,眼淚就像是達到滿水位的水庫,像是關不住的水龍頭般我抱著那名類似母親的老人哭了很久很久,她只是不斷安撫著我,說著一切都沒關係了。一切都沒關係了。
  不知道怎麼睡著的,也許是哭累了,臉上還留著沒有乾透的淚滴,背上似乎還能感受到充滿皺紋的手的溫度,我慢慢的讓自己的眼睛能睜開來,這時候才覺得車廂裡的燈光彷彿太亮了,亮得讓人捨不得睜開眼睛。
  「你醒過來了。」她說。她就坐在我的旁邊,用很溫柔的眼神望著我。我試著伸出手來卻發現手上還握著Seven Stars的菸盒,我將菸盒放回上衣口袋,去觸摸她的臉,確定哪邊才應該是真實的世界。也許真實的世界一直都不存在也不一定。「我睡著了嗎?」我能感覺到我深深沉在列車的座椅裡,頭很痛而且四肢的骨頭也很痛。她微笑著用很好看的弧度微笑著。
  「是阿睡著了,我盯著你看了好久。就跟在家裡的時候一樣。」因為工作的緣故我常常很晚才回到家,我總是看著她熟睡的側臉然後入睡,她盯著我的睡臉迎接每一天的早晨。雖然我不是說每天都很晚回去,不過我似乎每天起床時都能看到她美麗的臉。我感謝上帝能讓我每天醒來時都能看見她的臉,也感謝我終於回到這裡來。
  「一切都沒關係了。」她說。我訝異於這句話的真實性。黑暗終於慢慢的褪去,她只是這麼不間斷的凝望著我到讓人害羞的地步。我不能避開她的眼睛在某方面來說是相當讓人感到安心的眼睛。
  「我剛才遇見了好多人。好多人。」我想了想說,其實我也不確定那是不是夢境,實在是太過於真實的東西反而會失真。也許等到有一天我們下車之後,她會告訴我她在第七車廂遇見過一個失業的推銷員,向她推銷一打的肥皂和十條衛生毛巾。她會告訴我,我們下車的地點然後展開比較不一樣的生活。也許車廂裡的女學生只是想要過個不一樣的生日、禿頭政客也只是落難的地質研究學者。所謂的列車就像是人生的過程一樣,喜怒哀樂也無法阻擋時間的前進和流逝。這通往任何時間的道路上無可避免的我們將失去、得到或者遺憾、開心。因為未來一直來、一直來。


「如果回顧你現在的人生,會覺得哪一個時間點最可貴呢?」



THE END
September 17,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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